咄咄集:茭白筍中的師生情
2012-11-09台灣立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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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吳忠泰
在軍公教退休福利被社會檢討、甚至詛咒的時刻,深夜回到社區,收到來自北海岸的一整箱茭白筍。
這箱筍子連殼未剝,寄件人希望能保鮮久一點的用心清楚可感,因為自己不一定天天回桃園家,果然是隔兩天才拿到。先抽出一根,剝了殼、切了段,用清水試煮,確認鮮美依然後,這才趕快打電話跟21年前的學生說感謝(不然就要說:對不起啦)。
筍子是他父親種的,他父親是個好木工,有好脾氣,在他兒子國中畢業後不久,因附近的遊艇公司關門而失業,從此中年的他必須想辦法找到專長以外的工作,最後一個長期的工作是社區警衛,然後因為處理社區門外的車禍中受傷,學生跟姐姐跑到台北--這個和我們當初結緣無關的都市和我見面商談:如何經由訴訟或調解,讓父親得到應有的賠償。
和解是在將近一年後達成的,學生的父親傷癒後不能再上班,只在自己的田裡把種瓜種筍當成復健,筍和瓜則專門送人。有好幾年,學生都從那遙遠的海濱之鄉,坐公車轉捷運再走一段路到我辦公室來送瓜,現在則分明是讓我有更多的筍子,讓我分享給鄰居好友。那就分吧,從孩子的前保母到幼兒園的同學,到內人學校的同仁都有緣分享那一腿嫩筍。
剝茭白筍葉時,我靜靜回想,這樣的幸福一路沒有斷過,我曾在許多個黃昏看著街頭巷尾的婦女,絞剝陽明山後山採下來的劍筍;我曾帶著學生到農會查訪不同級數的筍子,到台北農產運銷公司門市的價錢變化;也曾在離開多年後回去住民宿,早上醒來,聽到被採筍的筍葉磨擦聲,心中竟如聽梵音,寬和悠悠。
學生在藝術上的成就已非我所能讚譽,而這箱筍子是甫一離田,就由他切尾裝箱送宅配,我扛著上樓,心中對照著近日自己一再於政論節目中辯正公教福利制度的心情,這一刻的肩膀是異樣幸福的,而它不曾在過去任教時能先妄想。
不是每個教師都有我的福氣,能夠在有牧歌風的鄉村教過多年書;不是每個老師都像我曾經陪孩子不斷冒險,瘋狂到想畢業後隨他們進城去讀書,眼下是制度發生危機,需要轉變、需要有人代表族群說話,但真正的教育,怎麼可能是仔細算計好得失,再考慮投不投入的工作?
筍子來自搖曳的風、乾淨的田水,來自老學生和它父親的手,它讓我有好心情和親友分享,也宛如是無上的醍醐,在昭示我們:利益當爭有窮時、福份隨緣無盡期,教育家真正的尊嚴是無從被糟蹋的!
(全國教師工會總聯合會副理事長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