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章】老師們﹐你被綁架了嗎﹖

老師們﹐你被綁架了嗎﹖
金門日報
2012/12/11
作者小徑
每當談起老師一職,聽聞者不外乎幾種反應:穩定,待優,工作單純反覆,此乃社會上對於教職普遍的刻板印象,然而即便剝離這層窠臼,教師工作的甘苦仍不足為外人道也。
眾人時常懷抱著兒時的經驗想像老師的工作,畢竟人人都當過學生,總以為憑藉著青春的校園時光便足以議論評斷,殊不知老師這個角色在時代與環境的變遷下早已產生劇烈的質變,承受著多方的壓力與繁瑣的事務,逐漸喪失教育工作者的核心價值。
迷失的校園,無用的成果
學校時常收到各級單位的發函,要求舉辦各式的宣導,活動,比賽…這些琳琅滿目的計畫,內文充斥著官腔官調的文字,不僅內容空泛,也沒有絲毫教育的聯結,但卻大量消耗掉老師與學生的精力,這種光怪陸離的現象卻是現在校園裡的常態。
比方說,課徵菸捐之後,大筆的經費流入各縣市的衛生局,行文要求各級學校做「戒煙推廣」,於是基層教師就開始收到各式「菸害防治」相關活動的指令,舉凡海報、才藝、話劇、徵文、繪畫…皆可套用在不同的題目做排列組合。
然而這些才藝比賽究竟與菸害防治何關?青少年抽煙是一種無法尋求自我認同的「現象」,背後原因百百種,可能來自家庭風氣,同儕壓力,吸引注意,或者僅僅是一種不知所謂的隨波逐流,即便學校排練了活潑洋溢的話劇,走廊上貼滿了精美的海報,也無助於從煙毒尋找慰藉的孩子。更何況,通常被指派的選手都是不菸不毒的好學生,有才有能的孩子去勞作,無才無能的孩子仍舊在煙毒裡漂蕩,這些比賽,除了一舉描繪出教室裡主流與邊緣的分野,別無所用。
上述僅是百例中之其一,舉凡環保局要求的「環保知識擂台賽」,美其名是培養學生的環境意識,實際上卻是考驗學生背誦題庫的能力;教育部訓委會推行的紫錐花拒毒運動,要求學生在教師節傳唱明天會更好,更是風馬牛不相關的滑稽舉動;全民國防教育宣導必須舉辦12人13腳比賽,所謂腦殘無藥醫大抵就是這個程度。
接下來就像是照樣造句般的慘烈:人口政策宣導、防制一氧化碳中毒  (並強制老師每月進入校安系統,上傳宣導成效)、交通安全評鑑、軍歌比賽、民俗才藝競賽、教孝月合唱觀摩…學生為了活動而活動,學期在莫名的喧囂裡渡過,老師們則被迫在多如牛毛的評鑑、計畫、成果、結報中永無止盡的消磨。
教育是抽象的建構,而非宣導與業績的競逐
前揭各項的宣導活動,不難發現有泰半來自政府各個部門,學校繳交的成果也會擇優掛在各單位的網頁上,表彰政策推行的「成效」,但這些照片錦集與花俏的影片,除了「有模有樣」以外,恐怕只是國王的新衣,讓長官自爽,實際上受到社會大眾的漠視,甚至惹起外界對樣板教育的不屑與訕笑。
教育界的長官們在這種文化中浸淫已久,馬不停蹄的想要追逐各項評鑑、比賽與校園的特色發展。但這其中有兩點謬思:首先,學校雖然隸屬公部門,但並非公務體系的一環,校園是教育的場所,不是政令宣導的場域,那些來自各單位的政策推廣,長官應該給予基層教師有充分篩擇的空間,有益當做,無益當棄,不要背負著校園的「業績壓力」鎮日浪擲心血,最後除了贏得長官的面子以外,徒留一堆廢紙,或者不知所云的訓練比賽,造成教育的空洞化。
再者,教學不是買賣,怎麼能秤斤秤兩的用「徵文」「比賽」「才藝」確認某種價值的傳遞?  就拿生命教育的徵文比賽來說,試問撰寫一篇作文有助於學生認識抽象的生命觀嗎?
人格發展中有些必備的素養,無法藉由授課教化,比方說:社會關懷、藝文的領略力、理解他者的同理心、面對挫折的勇敢無畏…,這些具備情感內涵的特質都必須搭配某些親身的經歷,或者與生活有所連結的素材才能將抽象的命題具象化,進而讓學生求得一點想像與體會。
若是教導一群還在天真玩樂,不知世事的小學生寫出「珍重生命,不要自殺」的八股文,不啻萬般可笑?若是擇定在尊重生命的範疇,那不如我們一起去照顧社區裡的流浪動物,不如我們去收容所目睹安樂死的畫面,不如我們去參觀繁殖廠裡人類販賣生命的樣貌,還有千千萬萬個不如::,怎麼樣都比舉辦徵文比賽來的深刻有血肉。
教學是專業也是藝術,請還給老師實現志業的空間
當校園被大量的宣導、比賽、活動、評鑑入侵之後,教職的角色開始錯置,老師被淹沒在繁瑣的公文計畫裡,逐漸偏離了本業的軌道,教學的品質只能拾撿僅存不多的時間渣滓,努力維持。
不曾上過講台的人必定不理解教學之難,甚至輕鄙基礎教育的授課專業,若以國小來說,雖然課程內容簡單,乍似人人能教,但要上的生動活潑,旁徵博引,深入淺出卻是頗有門檻。
孩子的知識背景還在成型階段,老師像是搭鷹架的人,也是拼拼圖的人,要在有限的課堂裡描繪出萬物的模樣,建構起學生語文、邏輯、藝術、科學等各方面的能力,便是一項巧妙的工程。
教學是條雙向的迴路,老師要能理解孩子學習的難處,不論是知識面的斷層、先天遲緩、後天懶散,或是其他心理上的抗拒,不同的症要能開出不同的方;此外,還必須具備講述的能力,所謂講述,絕非照本宣科之意,而是將陌生的知識與觀點,熟練的轉譯成親近孩子的語言,像是尋找一把對話的鑰匙,方能拉近孩子與陌生世界的距離,植基灌注多元的思考。然而,這些能力並非一蹴可幾,絕對需要不斷的試煉改進,潛心觀察。
關於教育,打高空與發人省思的文章不少,但這些僅是思考的起點,最終仍有賴基層教師透過各種嘗試,因應各地、各校、各班的氣氛背景,在有限的條件下擇善落實,否則所有的口號願景僅是流於華麗的紙上談兵。
比如台灣素行的填鴨式教育,雖然飽受批評詬病,但實作上要完全跳脫傳統的教學框架並不容易,除了受到家長思維與教育制度的束縛以外,現在進入職場的老師幾乎如數從這套系統中長大,我們受的是文本式、教條式的訓練,熟稔於這套學習模式,或多或少定不自覺地陷入複製,再因此隱約地感到不安與罪惡。
長官談起教育理念總是優雅美好,然而老師面對的課堂是一個有機體,三十幾個孩子,幾句回應,幾個眼神,幾番嬉鬧,都可能讓整節課的氣氛主題偏離預期,或許更好,或許更壞,這是互動活化的教育勢必存在的變數,也是現今有志教師要面臨的挑戰。
教學是一連串試誤的過程,然而,基層教師實現志業的空間到哪裡去了?
想要精進教學,擺脫傳統陰影的老師不在少數,至少年輕一輩的教師還能屢見這種熱情,令人惋惜的是,他們卻被前揭校園的流弊卡住了,虛應故事早已花掉過多心神,無力在教學上投入更多的心思探索有趣的、破舊立新的路徑。
除了教學,老師還得處理學生層出不窮的偏差行為,小則止於特定數人,大則影響班級風氣。尤其現今禁止體罰,並且逐步限縮老師管教的權利與可得行使的方法,筆者並非倡議一根棍子打天下的高壓教育,但是拿掉教師的管教權之後是否有相應的機制能進場控管衝突,並且由誰承擔教室失序的責任?家長嗎?校長嗎?教育部長嗎?
否則,社會既要期待老師維護校園安全,又將介入的手段剝奪殆盡,不僅主張矛盾,更讓校園提前變形成弱肉強食的小社會,試問,在老師動輒得咎的情況下,膽小怯懦的孩子何能求有棲身之處?又如何建立教育部耳提面命的「友善校園」?
行為導正需要手腕,觀察,溝通,談判,再再皆是一種冶人的藝術,老師必須臨場對學生的情緒舉止做出適切的回應,才有得到信服的可能;與其說需要耐心,不如說教師得維持著一種穩定的頻率,應對校園裡接踵而至的偏差行為,始能敏銳做出正確的判斷,建立師生間的信任關係,經營平等的校園氣氛。
令人惋惜的是,他們仍舊被前揭校園的流弊瓜分了心神,疲於奔命。
求真求實,與擦脂抹粉告別
學校裡百花齊放的活動,除了流於形式,還過度追求「成果」的展現,完全悖離教育的本質,許多教學是沒有成果可做的,表達有困難的學生終於能寫出一句通順的造句;搗蛋鬼終於安分踴躍參與了課堂;一個不喜歡上學的孩子終於願意開開心心背著書包到學校玩耍…。這些綻放著小小靈光的美好完全無能以任何成果展示在大人的世界,卻是諸多老師耐心耕耘才能見到的風景,它們無庸評價,就如此誠實,正直,善良,毋寧是教室裡動人的轉折,保有著教育的質地。
教育界本屬較為封閉保守的圈子,但社會變化的腳程不斷加速,老師應該要有更多的空間自我成長,保持著進步的意識,用專業在課堂裡回饋給親愛的孩子,讓他們吸收多點能耐進入社會裡拼搏受挫。但回望老師的辦公桌不免覺得諷刺,多少上下交相賊的待辦事項堆疊眼前,明知毫無意義卻又不得不的趕工交差,到底在求甚麼?求個得過且過,別太難看。
若長官們依舊毫無節制地讓這種虛偽的做秀文化流竄校園,最終受害的還是可憐的孩子,口口聲聲秉持學生是教育的主體,但筆者在基層看到的卻是學生連同教師被工具化的利用,成為各級教育主管的功績與各項『績優學校』頭銜的犧牲品,不禁感到十分荒謬與可悲,老師真的不值得,也不應該這樣被糟蹋。
教育行政的機器,已經從上而下變成一隻目盲迂腐的怪獸,咬住了具有理想性的老師,也咬出了教育的破口。期許日後能盼到一位主事者願意走出好大喜功式的競逐賽,還給校園一個務實真誠的辦學空間,讓老師從形同空轉的齒輪中逃脫,不須終日在無意義的差事裡苟延殘喘。如果連傾心教學都變成一種奢求,那究竟校園裡還藏著多少的魔鬼消耗著我們的未來?這個問題,就留待給各位教育工作者細細咀嚼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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